棉襖、羊皮褂子、白毛巾,只是耐操磨罷了,畢竟家中的光景過得實在緊巴。
父親娶母親時是80年代末了,那時家中依然沒幾件像樣的衣服。結婚時父親穿的是從下鄉干部那里借來的舊衣服,畢竟沒有補丁,再洗個干凈些,倒也拿得出手,母親穿著一件父親送的“的確良”料子的花棉襖,這就日子過到了一塊兒了。在我記事時,父親的衣服都是這里補一塊補丁,那里縫幾針,有時線頭還裸漏在外面,這讓原本已經很陳舊的衣服,看上去更加惜惶了。唯一沒有補丁的衣服,是后來置辦的一套衣服,那可是壓箱底的寶貝,只有過年或者走親戚才會穿一下,之后又要趕緊洗干凈收起來,因為大家都是這么穿著的,倒也不怕別人笑話。那時的孩子不懂得攀比,跑到田野里玩耍多是光屁股光腳的,衣服都是大人的衣服穿不了的,找村里的巧婆姨剪改一下,縫好了就是新衣服,這還要等老大穿到小的沒法穿,老二才開始穿。
這樣的日子不知經歷了多少代人,也不知過了多少年,貧窮會讓人忘記羞恥感,只懂得在一片土地上繁衍生息。在日子逐漸好起來的年頭,很多人得知延安革命老區的山區里的人依然過著貧窮的日子時,捐來了很多衣服,那時的堂哥還是大隊書記,在鄉政府托人捎話來,讓堂哥帶人去領捐贈的衣物時,堂哥就會叫上父親以及村里的幾個年輕人,趕著騾馬將一包一包的衣物馱了回來,讓婆姨女子們在院子里鋪上尼龍袋,把衣服一件一件擺開,隨后按照村里戶數的多少,制作一些寫著編號的鬮。夜幕降臨時,村里人都吃罷了飯,都開始在堂哥家的院子里聚集了。這時,一家出一個代表來抓鬮,按著手中號碼的順序來挑衣服,因為衣服數量有限,一家人能挑個兩三件,至于能不能挑到心儀的衣服,全靠手中的號碼是不是靠前了。
父親抓的號碼是比較靠前的,他給母親挑了一件淡粉色的呢子大衣,給我挑了一件上下為天藍色,中間夾著淡黃色的印著一輛不知名汽車圖案的衛衣。母親的呢子大衣也是舍不得穿,總是壓在箱子的最底層,生怕被老鼠咬了,只有在去外婆家或者去鎮上趕集時才穿一下,之后便趕緊收了起來。雖說給我挑的衣服當時穿著大了不少,但父親說我正在長身體,這件衣服能穿三四年呢。比起平日里破爛著的,甚至打著補丁的衣服來說,我有這樣的衣服,自然寶貝得不得了。我的那件衛衣也是穿了好幾年的,直到實在穿不上了,才送給了同村的一個小孩,也算得上物盡其用了吧。
分故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家搬到了靖邊縣的一個小鎮上。那時父親買了三輪車,開始做販賣糧食的生意,母親賣起了面皮,家中的日子也逐漸好了起來,母親看著日子有了盼頭,每天更是起早貪黑圍在鍋灶臺上,做好了面皮便推著勒勒車在大街小巷里吆喝售賣。手上有些余錢,衣著打扮自然也能有些改變了。逢集市時,母親常能到賣衣服的地攤挑上一件心儀的衣服,過年或者季節變換時,也會給我添加一兩套,自此,家中算是徹底告別了抓鬮挑故衣的日子。
隨著物質條件愈發豐富,逢年過節,天氣變化時,每個人都會添一兩件衣服,漸漸地,無論是父親和母親的衣服,還是我的衣服,在衣柜里都放得滿滿當當的了,并且沒有一件是打了補丁的。母親把每個人不穿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凈凈的,整整齊齊地疊放在衣柜里,一件也舍不得扔,我勸她把不要的衣服都扔了,留著沒用還占地方時,母親搖著頭說:“這衣服看上去挺新的,扔了怪可惜的”。母親是過慣了苦日子的,一些本該淘汰的東西依然在使用,常說留著舊衣服是以備不時之需,見勸說無果,便由著她去了。
前些年許多地方發大水急缺物資,鄉政府號召大家捐款捐物,幫助災區共渡難關。母親得知后,讓父親騎車載她到大隊部,把許多看著嶄新的舊衣服,以及剛買了沒穿兩次的衣服都捐了出去,還拿出平時積攢的零零總總的二百塊錢,也一并捐了出去。當我知道平時有些摳搜的母親為何義無反顧地捐款捐物時,甚是驚訝,半開玩笑地問母親怎么舍得把這些衣服捐出去,還順帶捐二百塊時,母親一臉認真地說:“咱們當年比這還要艱苦,現在日子好了,別人又有困難了,能幫一點是一點,我能體會到艱難時的那種辛酸”。母親的話讓我肅然起敬,是的,平凡的日子需要懂得取舍,過上再好的日子也不能忘了根本,這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母親教給自己孩子的最寶貴的精神財富,讓我這個從黃土高坡的旮旯里走出來的人受益匪淺。
而今的陜北不再缺衣少食,故衣早就不見了蹤影,走在大街上,各式各樣的衣服琳瑯滿目,看上一件衣服也可以隨時買了,但每個從艱苦歲月走過來的人的腦海都存著一段對故衣的記憶,許多人現在依舊保持著勤勞儉樸的生活,因為他們知道,豐富多彩的生活來之不易,曾經的故衣,是一個年代的回憶,更是一種美德,這種美德應當永遠地傳承下去。(漢鋼公司 薛生旭)